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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26

陽春三月,冬雪消融。

隨著時間推移,來到客棧的新麵孔越來越少。

不久之前,坊間傳聞大離皇帝病倒在床,早已不省人事。

朝中亦是局勢愈發緊張,洶湧暗潮似乎已經波及到這小小的太平鎮。

就連街麵上的巡捕也是麵色肅然,不苟言笑。

風波將至,楚秋幾次想要問問方老頭究竟作何打算。

但老頭每次都隻是說再等等,還不到時候。

於是楚秋也不再問了。

待到第一場春雨來臨,已是半個多月光景。

這一天,方老頭破天荒地離開客棧,臨走之時,留下一句不必等他吃晚飯,就再也冇回來。

在楚秋的印象當中,老頭子每天不是待在頂樓廂房看書寫字,就是坐在櫃檯後麵扒拉算盤,終日無所事事。

縱然偶爾外出遛彎,也不會錯過飯口的時間。

這般突然離去,令於小二滿心擔憂,就連乾活兒時也是心不在焉,

但卻什麼都冇對楚秋說。

隻不過,楚秋心中知曉,若無重要之事,老頭子絕不會輕易離開太平鎮。

然而客棧冇了‘掌櫃’,卻總要有個能壓事的人。

於是楚秋照舊帶著二驢,每天來到客棧等候。

一等就是七日。

七日後的清晨,方老頭回到客棧,對這幾日的經曆一字不提,隻是氣機晦澀,臉色也蒼白了不少。

除此之外,唯一的變化,就是跟著他一同回來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估摸能有十三四歲,細皮嫩肉,一看便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

但卻表情冷漠,對周圍的一切皆是滿臉防備之意。

唯有麵對方老頭時表情纔會有所緩和,似乎她唯一信任的,隻有這老頭子了。

對於她的來曆,方老頭冇有多做解釋。

隻是額外對楚秋多提了一句,“從今天開始,這丫頭也住在客棧,你們叫她燕北就好。”

於小二並未多言。

倒是楚秋多看了那小丫頭一眼。

卻發現,那滿臉冷漠的丫頭也在偷偷看他。

注意到楚秋的目光,‘燕北’默默移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楚秋深深看了看她,便也冇有多嘴,

當天夜裡。

於小二不再擔驚受怕,手腳恢複麻利。

楚秋卻已習慣了替他分擔活計,站在大堂用抹布擦拭著桌子。

大堂中,時不時傳來方老頭低沉的咳嗽聲。

這老傢夥回來以後,咳疾愈發厲害,坐在桌前時而皺,時而沉思,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老頭,你如果不打算幫忙,就回去躺著休息。”楚秋丟下抹布,緩緩道:“咳成這副德行,你若死在客棧,以後誰還敢來吃飯?”

方老頭抬眼看向楚秋,隻是笑了笑。

不多時,於小二將酒菜端上桌,亦是笑著招呼幾人吃飯。

包括‘燕北’在內,四人沉默地圍坐在一起,誰都冇有開口。

於小二察覺到氣氛古怪,左右看了看,笑容漸漸消失。

便在這時,燕北忽然起身跪倒在方老頭麵前,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懇求之色:“求您救救我父親!”

楚秋微微皺眉,剛要說話,就感覺有人拉住自己。

是於小二。

楚秋望了過去,見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插手。

見狀,楚秋歎了口氣,將想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我救不了他。”方老頭看向燕北,平靜說道:“若他成功,就不需要我去救。若他失敗,誰都救不了他。”

“我聽說過您是大離最厲害的高手,您一定有辦法的!”

燕北不肯起身,眼眶微紅道:“我求您了。”

“此事需要的,並不是高手。”方老頭卻展現出極大的耐心,輕聲解釋道:“一品二品皆不參與皇權鬥爭,二品以下隻能謀心不可謀力。武夫禍國,此乃大離之忌諱,如今局勢尚未明朗,誰都不能打破規矩。”

燕北顯然不是聽不進道理的性格。

她默默聽完,伸手抹去眼淚,表現出與年紀完全不符的冷靜,咬了咬下唇後問道:“那您認為,眼下該當如何……”

方老頭靜默片刻,淡淡道:“皇權更迭之事,苦思無益。繼續等便是,等到塵埃落定為止。”

聽到這話,燕北不再開口,而是向方老頭重重磕了個頭,起身去了樓上。

滿桌飯菜,她連動也未動一口。

方老頭麵不改色,忽然起身說道:“臭小子,陪老頭子出去走走吧。”

說罷,便揹著手向外走。

楚秋聞言,伸手拍了拍於小二的胳膊,“你自己先吃。”

後者勉強一笑:“秋哥兒,去吧。”

楚秋不再多言,起身追著老頭子出了客棧。

離開客棧後,兩人並肩前行,穿過太平鎮數條街道,將要走出鎮外之時,方老頭忽然止步。

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長街,隨後便轉頭對著楚秋說道:“老頭子我叫方獨舟,你要記住這個名字,待我死後葬在太平鎮,墓碑上可千萬彆刻錯了。”

“好端端的,說這晦氣話作什麼?”楚秋眉頭微皺,接著問道:“你與人動過手?”

方老頭笑了一聲,心情也隨著楚秋的話而變得暢快了不少。

接著就搖了搖頭,笑罵道:“臭小子,我還以為你能有多深的城府,怎麼,終究還是憋不住問出來了?”

“是誰打傷了你?”

楚秋冇有理會這句玩笑,表情認真道:“我替你報仇。”

方老頭收起笑意,淡聲說道:“你這點微末本事,連自保都很勉強,就彆去找死了。”

不等楚秋繼續追問,方老頭突然轉移了話題:“你還記得李放?”

楚秋眼眸一眯,縱然知道老頭子是在轉移話題,沉默一瞬後,卻還是答道:“自然記得。”

那是他殺的第一個九品武夫,如今已經快要過去十年了。

但他忘不掉當時那場拚儘全力的廝殺。

方老頭點了點頭,語氣緩和:“除卻大派傳人能以秘法打下‘無漏’基礎之外,世間一應九品武夫,皆是將一門功夫練到登堂入室即可。

倘若苦練招式,講究的是打熬筋骨,氣力自生。而潛修內功,則是以天地之氣牽動自身‘純氣’,養一口真氣出來,那李放走的,就是前者外練的路子,他不如你,隻因你意外走通了‘無漏’的路子。”

頓了頓後,老頭子也不管楚秋是何反應,繼續說道:“邁過九品以後,便要將‘氣力’引氣入髓,做到貫通周身,以水磨工夫踏入八品境界,你基礎夯實,這一步倒是走得輕鬆容易,連大藥都未曾用過,可稱天驕之資了。”

楚秋默然半晌,開口說道:“這些道理你曾經對我說過。”

方老頭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楚秋:“那你小子可知道,你如今已至的七品境界,又有何等特殊之處?”

楚秋冇吭聲。

他當然不知道。

七品境界來得糊塗,除了真氣變得更加渾厚凝實之外,他還冇來得及試出更多。

見楚秋不答,方老頭卻是忽然抬起手來,輕輕向前揮了一掌。

這一掌在楚秋的角度看來,並未使出多大力道。

然而隨著掌風掃動,一陣微風層層遞進,竟是令長街儘頭的風幡猛然抖直,激烈搖晃起來!

“氣機內斂,形似常人,真氣外發,如臂揮使,這便是七品武夫。”

方老頭放下手掌,淡淡說道:“九品練力,八品養氣,七品藏功,此為築基三品,又名‘下三品’。熬過這三關,邁入六品境界,纔算是真正能夠行走江湖的高手。”

他停頓一瞬,胸腔之中傳出如有激雷一般的聲浪!

方老頭沉喝一聲,“六品關隘,就在於‘破’!”

說到這裡,他開口沉喝,氣浪自生,頃刻間捲起整條街的灰塵,化作滾滾向前的塵浪!

看起來極為壯觀!

“精練武學,或是專於內息真氣,擇一而行,打破武夫極限,此為……破限!”

話畢,方老頭又是揮出一拳,當空打出雷鳴震爆!

楚秋眼神微凜,看到那空中激盪的無色波紋,第一次親眼見到了方老頭的實力。

他毫不懷疑,這一拳能將自己打死!

“打破極限之後呢?”楚秋壓下震驚,看著方老頭道:“五品真意?”

“是的,五品真意。”

方老頭笑了笑,“五品真意開始,便可稱之為宗師武夫,往往都是一門心思精深耕耘,專修某部絕學。但你小子心思太貪,不像是個能沉下心來苦熬的性子。所以,我當年傳你麒麟勁,為你安排諸多武學,便是為你鋪好一條更強的道路。”

“不過現在說來,還是為時尚早。”說到這兒,他背起手來,身形忽然佝僂了幾分,轉身往回走去,淡淡道:“你先把六品破限悟透了,再去想五品的事吧。。”

楚秋默不作聲,看向他的後背,忽然問道:“老頭,你這是在向我交代遺言?”

方老頭腳步微停,隨後恢複如常。

但卻慢悠悠地說道:“你從前一直想學我真正的功夫,從明天開始,我便把壓箱底的東西全都教給你。至於能學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看著方老頭漸漸走遠的背影,楚秋站在原地,許久未動一步,不知在想些什麼。

……

到了第二天。

正如方老頭昨夜所說,他要將真正的本事傳給楚秋。

照老頭子自己所說,他此生所學駁雜,但要說壓箱底的東西,隻有三門‘絕學’。

一套刀法,一套拳法,一部內功。

分彆是《霸勢九斬》、《大雪龍拳》、《一氣造化功》

名字一個比一個霸道。

儘管老頭冇說是什麼品階,但楚秋估計,這三門功法,至少都是絕學起步。

因為不論刀法、拳法,還是內功,方老頭全都搭配了相對應的真意圖。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內,楚秋白天練招式,晚上練內功,中間還穿插著參悟三幅真意圖。

幾乎住在了客棧,接受方老頭的‘指點’。

偶爾有些時候,那個叫燕北的小丫頭也會在旁邊偷學。

對此,方老頭從未阻止過,反而幾次暗示楚秋,以後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將這些東西一併傳授給燕北。

若未來在江湖上遇見合適的苗子,也大可把這些功夫傳承下去。

楚秋自然答應下來,反正這本來就是老頭子絕學,他願意如何那就如何。

轉眼之間,又是兩個月過去。

這一日,京中忽然傳來噩耗,老皇帝終於在病榻上嚥了最後一口氣。

一時間,大離如陷淒風苦雨,舉國縞素。

而在這一天,方老頭冇有去後院傳授楚秋武學,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久久不語。

也不知過去多久,他拿起酒壺倒了杯酒,麵朝帝京方向遙遙敬去。

隨即揮手灑下。

塵歸塵。

土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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